我从狙击枪的镜筒里注视着伏特佳娜。
那个主动说想成为我仆从的女孩子正拿着我保命的蓄电池在巷子里飞奔。
一只、两只、三只……
而我数着一只又一只从暗处出现的人工智能丧尸，这些早该丢进废品回收站的玩意儿正不顾一切的追逐着伏特佳娜。因为佳娜的手里正握着蓄电池，电池的电极处不断发出吱吱的空气电离声。对于那些人工智能丧尸而言，这就是美妙的血腥味。
我将狙击镜移向佳娜，按照约定，她很快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亲口对我说：由主人带着蓄电池吸引人工智能丧尸的出现太危险了，不如让佳娜来做吧。
她提出这个建议我便采纳了，不过和她以为的不一样，我并不是担心自己陷入危险。毕竟那些人工智能丧尸的目标是蓄电池，不是人类。
我要她帮我的原因是因为这些天不断的狩猎人工智能，我这张脸已经被它们记住了。
佳娜却以为自己在保护我。
真可笑……
我并不信任她。
当我把蓄电池交给她的时候也没有丝毫的信任，从行动的一开始，我的狙击枪就不敢从她身上挪开太久。我枪管里的第一发子弹一直给她留着。
现在，佳娜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在一个被我用一辆卡车堵住的死胡同里她停下了脚步。她回过头看着尾随她出现的三部机体，摆出了迎战的姿势。
但她又愣住了，因为黑暗中又走出了四部机体……
恐怕它们是闻到佳娜正向自己而来，所以早就等在暗处了。如果能都干掉的话就太好了，但是显然不能。一共七部，就算是挣扎也让人感到绝望。
佳娜一步步后退，但后背很快就抵在了墙上。
佳娜只能抬起头向着四周的屋顶张望着，眼里满是请求。但我没有告诉她我在哪里。我担心她知道后，一开始就不会朝我跑过来。
不过她真是一个蠢货，真的陷入绝望的话，为什么不把蓄电池丢开呢。
我的嘴角轻蔑的扬了起来。而这时……
砰——！
枪声划破黑暗，是我扣下了扳机。在所有人工智能发现我时，第一个转头看我的倒了下去。
剩下的六部机体在下一秒就做了同一个决定……
跑！
这是我最头疼的事情，因为我的枪法挺糟糕的，如果是老老实实的站在哪里，靠着狙击镜瞄准了打就是，但是一旦奔跑起来，什么风向啊，预判断啊统统搞不懂，我只能一个劲的扣扳机。
当我用五发子弹才放到一个时，其它的机体差不多跑出死胡同准备散开了。
好吧，今晚估计就只能狩猎到两部了。
为了节省子弹我准备放弃了，但这时，我透过狙击镜看到了意外的景象……
突然冲出去的佳娜正扑倒了一部机体！
太意外了……
仅有一只手的她死死掐住那部机体的脖子。但因为佳娜身体纤细她很快就被反身压在下面，不过这样一来我就可以轻易瞄准猎物了。
乖乖，你做得很好，千万别松手……
大概是感觉到了危险，那部丧尸开始疯狂的挣脱佳娜。而佳娜只有一只手，只能单方面被攻击着。
人工智能丧尸的弱点是脊椎，只要把子弹嵌进去它们就会瘫痪。
我用狙击镜捕捉着要害，但在这时我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一个很简单的事……
如果我现在不开枪，她会死吧。
她既然这么害怕死掉，为什么现在就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了？上次被我用枪抵着的时候，她发抖是故意在做给我看？
想到这里，我扣住扳机的手指缓缓松开……
其它的机体已经逃远了，现在只剩下和伏特佳娜搏斗的那一只，巷子里传来金属碰撞、撕裂的刺耳声响。
我把额头靠在狙击枪上，什么都不想做，我现在十分焦躁。
……主人？
佳娜终于在喊我了，她的声音沙哑无力。但她如果想逃的话现在就能逃，送开手就行。
她不是怕死吗？
给我开开眼界是不是真的有人工智能会怕死啊！
我被你骗过一次，可不能让你再骗第二次！
于是，伏特佳娜真的松开了手……
透过狙击镜，我看见她那只灰暗的眼球彻底不见了，另一只眼球的玻璃也出现裂痕，耳朵也被扯掉了一只，拖出长长的金属线。她现在的样子就算被扔到垃圾场，那些回收垃圾的人也不一定会注意到她。
我叹了口气，好吧，至少她向我证明了她身为人工智能对主人的完全服从。
算我误会她了……
不过我也算是放下了一个心结……
可惜了，不过反正我也没有把她带出这座岛的打算。我的身边并不缺乏可用的人工智能。我有缇娅和兰香，就算小个子的尼娜都比她好用。
佳娜太把自己当回事，太拼命了……
我摇摇头收起狙击枪，从屋顶上走了下来，捡起蓄电池，走向第一只被我狙倒的机体抽走它的电力。然后我又绕过佳娜，走到第二只那抽走电力。
等我做完这一切我才回头看了一眼佳娜。真是做任何事情都拼尽全力的家伙啊。拼尽全力的活着，拼尽全力的奔跑，拼尽全力的完成命令……
对了，她的身体里也还有很多电能吧。虽然这么说有点混蛋，但她已经完全损毁了，但我还要活下去。
抱歉啊，我不该怀疑你是否真正对我忠诚的，我现在相信你了……
我自言自语的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佳娜的那孤零零的一只瞳孔闪烁着微光。不过，等我抽走她的电能，这点微光也就会消失了。
我把手伸过去，又犹豫不决了一下。唉，我好歹得默哀一会儿，于是我清了清嗓子单膝跪在她身边，准备说一句“祝你好运”之类的。
但在我双手合十眯上眼睛的时候，我看见佳娜瞳孔深处的微光突然像从湖底中升起一样渐渐变得清晰。
佳娜？！
我惊讶的喊了出来，而她这时猛的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在看我，而是看着我头顶上方……
我也抬起头，但还没看清什么，我就被一股强烈的力量拉扯住抛开！
我被重重的摔在墙上，后脑勺被磕到，意识被震散。
轰——！
一架巨大的三角钢琴撞破窗户带着玻璃的碎渣砸在了我刚才的位置……
钢琴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轰鸣，玻璃渣像雨一样哗啦坠落。我吓得像老鼠一样拼命像躲起来。
而在闪烁的玻璃雨之中，我看到佳娜搁在了地上的脑袋……
她的半个身体被完全砸中，连她身下的地面都开裂了。
突如其来的事件在毫无预兆中发生，又在不到一秒钟内结束。而我愣了很久。
佳娜死了？
等一下，她刚才是怎么动起来的……
这些问题我无法得到回答，而倒在钢琴废墟中的她被十倍于她的重量压进地面里。
谁做的……
佳娜刚刚醒过来是为了推开我，所以被砸中的人应该是我吗？
我猛的抬起头望向那个飞出三角钢琴的窗口，只见一角风衣一闪而没入黑暗中……
人类？
一定是人类！
在禁闭岛上待了快一个星期，第一次见到人类的我却差点被杀掉。只有人才会杀人，因此人类才是禁闭岛上最可怕的存在。我开始害怕了，我深呼吸，告诉自己不是第一次死里逃生了，去捡起枪吧！快，冲到楼上去看看，别放过任何人！
捡起狙击枪的我翻身隐入黑暗中，顺着小道踢开那栋房子的一扇窗户跃了进去。进了屋子后眼前一片漆黑，但因为是木地板所以我能够感觉到从三楼某个角落传来的脚步声。
不会让他逃掉的，禁闭岛上最危险的莫过人类，只要这座岛上还有想杀我的人，我就要先找到他干掉！
发足狂奔的我丝毫没有隐藏自己的脚步声，那个家伙终于也开始害怕了。我的嘴角似乎扬起了来了，多亏了他刚才想用推下楼的钢琴砸死我，我至少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这货没有枪和炸药。这并不奇怪，因为禁闭岛算是监狱，别说是枪了，连匕首都是违禁品。
逃吧，逃吧，只要你露出身子，我就会干掉你！
砰——！
我朝一扇被锁上的门开了一枪，打崩门锁后一脚踢开了大门。
在一片落满尘埃的舞蹈室里，我看到了一个人……
从背影上可以判断出是男人，高高瘦瘦的男人，但是却留着长发，明明是炎热的海岛上，他却穿着密不透风的黑色风衣，绅士帽和皮质手套。
我吼道：刚才想干掉我的人是你吗？！
你是人类，还是人工智能！
黑衣人背对着我。从我一脚踹开门到朝他喊话，他都背对着我。坦然得简直让我不禁怀疑周围是不是还有陷阱。但这个舞蹈室除了破碎的镜子外，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我冷笑了一下继续冲他喊话：你是关在这里的隐罪人还是德治局的驻军！
他没有回答。
我不耐烦的吼道：你是人类吧！其他人都去哪里了，回答我！
他不仅没有回答我，甚至开始朝另边的门走过去了。
他当我不敢开枪吗！
砰——！
我朝着天花板打了一发，灰尘碎石啪嗒啪嗒的掉落下来，但那个人即便是听到枪声也没有看我。
他真的不怕死是吧……
我瞄准了他的后脑勺，多亏了这些天一直在狩猎人工智能，我敢保证一枪就能够见到脑浆。
但我犹豫了一下，心想我这辈子还没杀过人，更何况死人是问不出东西的。于是我又把枪对准了他的腿。可是真当我要下决心扣下扳机时我又犹豫了……
没想到朝活人开枪会有这么大的心里负担……
我的手指都僵硬了……
我苦笑了一下，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黑衣人，虽然看起来高高的，但体格不是壮硕型的，我虽然也不壮，但对自己还是有些信心。想到这里我便丢下了枪，心里估计自己空手放倒他需要几步。
听到我丢下枪的声音这个人才肯站住了。
我吧嗒吧嗒的揉着拳头，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在离他只有几步的时候猛的发力冲了过去。
我的眼睛瞄准这混蛋的后脑，一拳砸了过去……
我本以为拳头会砸得很疼，但我没有感到丝毫的疼痛，硬要说的话，那就是我一拳砸在了空气上……
当我刚刚收回拳头的时候，我猛的感到脚下失去支点，整个人凭空飘起来。我暗叹完蛋。而且如果是腿着地，或者屁股着地都好说，但我偏偏是脸最先着地。
嘭！
震起的灰尘让我剧烈咳嗽起来，然而更让我感到痛苦的是自己的一只手被人从背后折了起来。我瞬间痛苦的哀嚎起来。
……在见到我的那一刻你就应该开枪的。
黑衣人在对我说话呢。
……放弃机会就等于放弃性命。
我忍不住回嘴道：抱歉啊，我从来不听人说教！
……不，你必须听。
话音刚落，骑在我背上的黑衣人就更加用力的折我的手臂，我只能一个劲用额头撞地板，好像祈祷自己马上昏过去麻醉自己的痛苦一样。而黑衣人没有一口气让我疼到极点，而是一点点的施加压力。
他大概在笑了。
……喜欢这种说教的方式吗？
我服了，我特么服了还不行吗！
……如果求饶的话诚意略显不足呢。
我叹了口气，人生在世有时候确实只能低头，罢了罢了，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不过，正当我准备求饶的时候，这货折我手的力量突然松懈了。
这时，我听见了脚步声，准确的说只有一只脚发出脚步声，另一只脚是在地上拖着的……
而且走走停停，随时都要倒下的感觉……
黑衣人刚要开口问是谁，他立刻就听见了子弹上膛的咔擦声……
此时最最惊讶的人是我，因为出现在这里的人是伏特佳娜，她进来后什么话都没说，谁也没看，只是弯腰捡起我刚刚丢在地上的枪，然后上膛，对准骑在我身上的黑衣人，如此简单，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不知道佳娜是怎么从钢琴的废墟之中爬出来的，不过我大概已经习惯了她怎么都死不掉的小强生命力，所以就算她现在破破烂烂的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信了。
气氛突然变得沉默了……
黑衣人从袖子里滑落出一把匕首，我感到脖子上一阵寒意。
他说：如果我动手，你就会开枪，你是想表达这个意思？
佳娜没有说话。
黑衣人点点头，说：我明白了，可是我凭什么会相信你真得会开枪？
佳娜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一股火焰突然燃烧起来。
……你愤怒了，可是奇怪了，既然你有把握在我出手之前干掉我，应该对我不屑一顾才是。
佳娜动摇了。
……你是人工智能，你做不到对人类出手！
佳娜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刺耳的哀鸣！
是愤怒？
是悲哀？
即便是她被钢琴砸中的时候，我都没有听到如此绝望的哀鸣声！
黑衣人出手了！
砰——！
在我脖子上的毛孔都因为寒意竖起来的时候，在电光火石的刹那之后，一具沉甸甸的重物倒在了地板上。
随后是血从空中撒在地上的声音。
佳娜她，杀死了人类？
我现在满脑子只有问号，但倒在地上的尸体无法回应我。我抬起头看着佳娜，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玩意儿一样。
佳娜的身体突然颤抖，她后退了几步跪在了地上。
喂，你怎么了……
【警报。】
【人工智能LFT1006S紧急启动自毁程序。】
什么？！
【请无关人员保持安全距离，重复，请务无关人员保持安全距离。】
这些台词被佳娜用沙哑的声音毫无感情的吐出来。我当然知道机器人三原则，其中第一条是：不准伤害人类。而紧急自毁程序是在人工智能在非主观意识的情况下违背第一条原则时被激活。
为什么说是非主观意识下启动。因为在主观意识完整的情况下，三原则是无法违背的。黑衣人就清楚这一点……
所以，刚刚佳娜她是在“无意识”之中开枪的吗……
我无法想象这是佳娜故意为之的。
我没有办法问她……
我走到佳娜面前，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于是只能抱住了她，她仍然用不属于她的语气念着“请保持安全距离”。
我不知道如何中断自毁程序，因为那是人工智能领域绝对的秘密。我无能为力。
我很快就感到了一阵灼烧感，因为我抱着她，抱着这部正在自毁的机体。这样做很危险，我无疑会受伤，但我又不想什么都不做。
佳娜……
佳娜你现在好热……
自毁程序的原理极其简单，就是高温，高温，耗尽人工智能全部的电力加热身上所有的芯片和元件。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就算暂时拔掉电源，智能芯片也不会停止既定的自毁程序。只要电源重新插上，自毁程序就回立刻启动。
不过等一下，刚刚佳娜是昏迷过去的，所以虚拟人格芯片是处于休眠状态，自毁程序应该是从备用芯片发出的，虚拟人格芯片根本没有启动自毁程序……
也就是说，它还可以被转移？
我好像想到了什么！
快！
我还有机会！
我用一把匕首撬开佳娜的头颅，但在这时一股热浪向我扑来，我绝望的发现芯片已经在加热了。转移一堆被烧毁的芯片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不行，我怎么老是说些丧气话……
还不能放弃……
如果我年轻十岁我绝对会恨放弃的自己。所以快点做些什么吧……
冷却芯片，对！我需要冷却液，可是这里哪里有冷却液，难道用嘴吹吗！
我陷入了深深的绝望，而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为了撬开佳娜的头颅，手掌已经被匕首和锐利的金属划破了。看着慢慢溢出的鲜血，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接下来的过程无比痛苦……
我把自己手掌的伤口撕开，但血液还不够，我又把手腕的动脉划开，血液顺着指尖留下，在落入金属元件中时变成了蒸汽。
许多金属元件已经被烧得通红，我用沾着血水的手探入其中，摸到了虚拟人格芯片。我用指尖拼命的扣下来，如同扣一块烙铁一样。而且我每迟疑一秒，芯片的温度就上升十度。整个房间因此充斥着血液蒸发的奇异腥味，以及我发出的哀嚎声。
佳娜这个家伙这么怕死，她一定在哀求我救救她吧……
我大概是太疼了，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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